四夕毕

踏世上 高峰总要攀 碧血染青衫

悠悠生死别经年,魂魄不曾入梦来。

※并非新文 本子我新增了三篇内容 这是其中的一篇 为陈深结局 现放出

 直接跟在开车的最终章后面看就行

【正文】

1949年的春天,米高梅舞厅里依旧充满着如往日般的轻松气息,外面的风雨似乎影响不到它的歌舞升平。上海像一块烧红的孤碳,在一片明灭灰烬中摇摇欲坠。
有人拼了命的想挤上逃往台湾的轮船,黄金与钞票在一张船票面前卑微得厉害,街上匆匆而过的人,面孔上都带着一种麻木跟急切的神色。

但陈深是不急的,于是他坦然的坐在米高梅的卡座里,看着或许是已经彻底放弃的人们,维持着上海最后的纸醉金迷。

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,白兰地醇厚而凛冽的香气弥散在他的喉管里。

他在等人,等着最后的接头人。

他的酒喝完了,接头人还没来。于是他拿着雪茄剪仔细的修剪茄帽,他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,徐碧城为他整理大衣衣领,突然说了一句:“我有时候看着你,又像是看见了他。”

她说完,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,她呆滞的站在原地,眼眶迅速的红起来。她和陈深一直心照不宣的,很少提起那个人。 

她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迅速的转过身去,说:“今天要去和站长太太打麻将,你自己小心。”

拿着大衣匆匆离去的徐碧城冷静而决绝,衣摆被风扬起,像是绽开了带着锋刃的花。

对,我也要走了,我还有事情要做。

陈深想。

于是他坐在了这里,一边抽烟一边等人。

上海区军统站内部已经人心四离,但仍有人不知道是一根筋还是真的誓死效忠党国,日以继夜抓捕工作还在继续。陈深微微担心起来,他甚至开始担心,今早出门的徐碧城。

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吧台,想着要不要借一下电话,打给徐碧城。

他迟疑间,有个年轻的姑娘坐在了他的对面:

“先生,上海像是要下雪了。”

陈深不可置否的摇摇头:“三月的上海,去哪里下雪呢?”

姑娘打量着陈深。她对麻雀的大名仰慕已久,或者说整个组织都听过这个传奇般的人物。在1945年之后,随着汪伪政府的垮台,麻雀并没有离开上海,而是借着徐碧城的军统身份,二人以夫妻身份假意投诚,继续潜伏于军统内部,直至今日。

“您看上去真像一位绅士。”女孩子笑了笑,动容道:“组织上对您这些年所做出的贡献,非常感激。”

陈深坐在米高梅的卡座里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不在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了。他坐在那里时,身姿笔挺,领带工整的打好,被领针固定。西装合身而得体,外面套了针脚细密的呢子大衣,戴着眼镜微微笑起来时,堪称风度翩翩。

可陈深觉得啼笑皆非。如果七年前有人对他说”您看着真像一位绅士。“陈深一定会觉得那人在开玩笑,他会半真半假的回一句:“是么?”然后问问那个与他开玩笑的人,要不要剪头发。

可这毕竟是七年后了,于是他只是微笑着,又吸了一口雪茄。

“您的情报非常重要,清洗名单我们已收到。组织上希望您继续潜伏。”女孩子搓搓双手,说完了这句话。

“上海就要解放了。”陈深看了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,喃喃到。他又想起那个三流的女演员来,他能想念的人,太多了。

“我要去哪里呢?”他问。

“台湾。”女孩子喝了口水,顿了顿:“如果您不愿意,组织上也不会勉强。您已经做了很多了。但是我希望您能够继续任务,我们在军统的潜伏人员里,您的职位最高,所以......”

陈深想,原来我有选择么?他以为自己在作为麻雀的时候,是没有选择的。

“我服从安排。”他说完,微笑着,跟年轻的姑娘举杯相碰,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。

姑娘凝视着他:“您是位伟大的人。”

陈深大笑起来,他是真的被逗笑了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他似乎终于有了点七年前的样子。等到他笑完擦干眼泪,对面的姑娘已经走了,于是他笑着叹了口气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。

活着的人,有什么好伟大的呢,不过是运气不好才留下。宰相离开了,留给他一块白金的怀表。李小男离开了,留给他一条红色的围巾。毕忠良离开了,留给他一句戳心戳肺的话。还有唐山海.......

唐山海……

陈深下意识的摩挲自己的左手掌心,那里有一块皮肤隐秘的突起,那是一颗被磨得薄薄的纽扣,深埋在他的血肉里。他一度十分害怕遗失这细小的东西。倒不为别的,只是陷阱重重,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,没想能壮怀激烈,也没想能绝处逢生,他只想着当自己生命消亡之际,能和这颗扣子一同腐烂,长出蔓蔓花草。

他想起唐山海的面容,胸腔不痛,只是一片空茫茫的无望。

陈深顿了一会儿,眨了眨眼睛,迅速的站起身来。旧事太多,他能沉湎的时间却只有一瞬。他下意识的抬手扶扶领带,目光冰冷而清醒,转身离开。

菜摆上桌时,徐碧城才回来。于是这英国人留下的小楼里,终于显得不那么冷清。陈深去酒柜里拎了瓶酒出来,手指间托了只高脚杯,他拉开椅子坐下,问徐碧城:“站长太太有没有说具体离开的时间。”

徐碧城疲惫的走到窗边,拉上窗帘,这才回来坐下:“下个月六号,站长之前的同乡叫做谷正文,在南京,职位很高,自己搞了架飞机离开,站长已经跟他谋好了保密局的职务,打算跟他一起去台湾,带着我们。”

她说完,从小小的手包里,摸出只细长的烟来,细弱的眉眼低垂着,深深吸进一口。她隔着烟雾看着端着酒杯喝酒的陈深,嘴唇微微颤抖,几次想说点什么,却最终,都不忍说。

陈深换了睡衣在床边的地板上躺下,一室黑暗里,两个人看着天花板的眼睛,都很亮。

“陈深,你害怕么?”徐碧城突然出声。“到了台湾,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。”

陈深闭上眼睛,他拖长语调说:“我已经睡着啦。”

徐碧城给他逗得微微笑了一下,她清秀孱弱的面孔上,又升起久违的稚嫩感觉来。她的笑容很快消失,像是细小的水珠跌进湖面里,转瞬就归于平静。这一次她闭上眼睛,沉沉入睡。

陈深微不可查的叹气,然后在黑暗中,闭上了眼睛。

他心思沉重,总是做梦,但真奇怪,这么多年了,他梦到过笑着的宰相,梦到过唱着歌的李小男,叫他兄弟的毕忠良。甚至连苏三省,也来过他梦里。可唐山海,他却一次也没梦到过,哪怕决绝的背影也好,可怖的骷髅也好,一次都没来过。

但陈深想,如果是唐山海的话,这样狠绝的行事作风,倒也像他。

或许是一直无从得知自己已经暴露了,于是固执的不来看他一眼。陈深给自己的荒唐想法逗笑,在心里说,你来看看我吧,让我再见你一次,我知道你也喜欢我,你躲什么呢?

陈深笑了笑,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
“1949年五月十二日,我军第三野战军主力部队胜利渡过长江后,对国民党军重兵据守的上海市进行了艰难反复的城市攻坚战,时至今日,我军已取得了初步的胜利,胜利的光明永远属于......”高亢而激昂的女声突然中断,广播被直接按掉。保密局的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。陈深不动声色的看了徐碧城一眼,两双平静麻木的眼睛里,藏着只有对方才知道的期颐和喜悦。

散会后,原来的上海站长叫住陈深,偷偷与他耳语:“叫你跟我走,走对了吧。“他左右看看,馋足到:“现在留在上海的汤恩伯,刘昌义,恐怕早让人打成了筛子,哼。”

他嗤笑一声,慢慢走远。陈深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有些发冷。他疑惑,面对自己同志的失败和死亡这样冷漠的人,是真的因为赏识自己,才带自己来台湾的么?

他如同一只陷在荆棘丛中的麻雀,过分紧张,游移不定。陈深逐渐发现,台湾地下党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数量庞大,陈深高兴之余,也预感着或许会有一场大清洗的到来。

十月一日这一天,徐碧城做了一桌子的菜,陈深难得兴致盎然的点红烛,说这样看着喜庆,两个人做贼似得,偷偷摸摸的在家里拉着窗帘,一杯接一杯的灌醉自己与对方。

陈深是真的感到高兴,他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,他的心脏不知为何,轻盈的像个小孩。他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,巨大的悲怆与感怀淹没了他。

徐碧城笑了笑,东倒西歪的,从床下的行李箱夹层里,拿出两个相框来。

上面的年轻人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们,内敛端丽的面容被永恒的固定在了那薄薄一张纸上。徐碧城喃喃自语:“我们,我们得告诉他们一声。”

她说完,捂着嘴开始剧烈的抽噎哭泣,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,她哭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,一张脸皱起来像个小女孩。

陈深死在1950年的春天。

台北春暖花开生机盎然,空气里弥漫的肃杀气氛却硬生生将明媚春色,压成冰冷。陈深不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,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和宽松的夹克,带着拉风的黑色墨镜,晃晃悠悠哼着歌,走到一片油菜花盛放的田野。他的衬衫也不好好扣好,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。时光倒错,他好像一时间,又是那个在行动处混饭吃的剃头匠了。

只不过他手里旋转把玩的,不是一把闪亮的剪刀,而是一支手枪。

他的家乡诸暨,在这个时节,在那些平原与湖泊交错的地方,油菜花会自由而狂乱的生长。他一直想说给唐山海听,想着或许,还能带他去看看,可惜,一直没有机会说。

毛人凤的抓捕与审问已将台湾地下党成员揪出四百余人,用来枪毙的采石场,尸体堆积在谷底,形成尖尖的小山。陈深行事谨慎尚未暴露,却也深知局势紧张前所未有,恐怕时日无多。他不喜欢采石场,他一直没什么能选的,这一次,想给自己选个喜欢的葬身之地。

他在明亮花田中站定,摘下墨镜抬头看了看蔚蓝清淡的天空。天气很好,阳光和煦温暖的令人沉醉。他轻轻叹了口气。

如今强敌溃退,国已成国。

我已尽人事,唐山海,我终于敢来见你。

他微微笑了下,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,用力的扣下扳机。

不远处的树林里鸟雀骤惊,嘶哑仓惶的零散飞起。

陈深倒在一片明亮花丛里,他的血将嫩黄柔软的花瓣染红,明媚而血腥。他将自己左手掌心贴在胸口,于此刻安然的闭上眼睛。他的名字与过往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,他与唐山海两人无碑无牌,尸骸与衣物化为尘土,融进青山。他们的所有都给了这个残酷的时代,埋葬在这无声而伟大的战场。留给彼此的只有一段,短暂而隐匿的,温情时光。

所有的痴狂与爱恋都在此刻随之逝去。他们这一生,不负山川不负忠骨,唯一辜负了的,是彼此之间余生相守的所有可能。

徐碧城坐在家中,她仔细换了衣服画好了妆,冲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笑容来。她从首饰盒里取出细细的一条项链,低头给自己戴上。项链还没带好,已经有持枪的四五人直接破门而入,将她按住。徐碧城挣扎着甩开一个人,踉跄倒在桌子上,碰落了桌面上立着的相框。

在玻璃破碎声和巨大的枪响之间,薄薄的照片摔落出来,干净的背面有艰难字迹。

1947,思之欲狂。

end.

注:

本章标题正确诗句为:悠悠生死别经年,魂魄不曾来入梦。但是我很喜欢这样背,所以……啊,高三党们还是要注意一下OTZ

《山川负》余本已全部发出 我看到已经有的人收到了

没抢到的同学也不要太着急 去求高价本 我会和工作室协商看看二刷 可能出小龙虾的时候 再印一些

评论(23)
热度(268)
  1.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四夕毕 | Powered by LOFTER